一听到赵川（注1）这个名字，就让人迅速搅动起诸多沉淀的回忆：想起他的草台班（注2），想起那曾带给我无限激情与震撼的舞台，想起他在每场演出后风趣又诚恳的老段子——“如果你喜欢我们，十块二十不嫌少，一百两百不嫌多”。

　　于是，怀着无比期待的心情，翻开了这本书。

　　“激进是在边缘上的冲刺，是置身于不安稳的叛逆处境里。”在这本薄薄的小册子里，赵川细致地梳理了上海乃至中国自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起，延宕至九十年代的激进主义艺术的发展脉络，通过对其理念与实践的思索，来进一步探讨艺术如何成为一种政治性的力量，深刻地介入到当代中国的都市生活与社会文化之中。而上海这座独特的文化场域，更以其独特的趣味与立场，为当代中国社会提供了勃发而出的艺术能量。而这三十多年来激进艺术的“在野性”与“反主流”理念，同样也体现在赵川本人的艺术实践当中。

　　就我个人对草台班作品的观赏体验来说，其最震撼人心的演出，不在可当代、不在东艺中心、也不在外滩女青年会，而恰恰是在那个风格诡异、破破烂烂，业已消失了的下河迷仓（注3）。

　　一二年的春天，母亲来上海看我。由于早早做了预约，我便带她一同去了下河迷仓，看草台班公演的新剧《共和笔记》。也许是受日本美学趣味的影响，整场剧如百鬼夜行般的浮世绘风格显得过于森冷，抑或是演厅隔壁刺青坊的半截布帘下露出的花臂雪背过于前卫，回去的路上，母亲一直紧紧攥着我的胳膊，在长久的沉默后，关切又忧虑地低声嘱咐道：“你可别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呀。”

　　身为一个伪文艺青年，下河迷仓关门的消息，我自然是全不知晓的。彼时，我正被毕业论文和求职方向这两件人生大事苦苦折磨，每一天都焦虑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，自然也不会注意到，以往每月都会推送各类奇奇怪怪的剧目信息的服务号，突然变得异常安静。

　　告别了下河迷仓，生活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；少了各种诡异剧目信息的骚扰，日子仿佛还过得更轻松了些。或许正如赵川所说的那样，“下河迷仓从来都没能迎来它的时代。没有迷仓时代，怎会有一个后迷仓时代？它只是一个孤例。是这种文化上保守、商业大行其道时代里的一个例外。”

　　如今，文艺早已成为市场臂弯处，最为熨帖的一朵解语花，伴着迷醉的旋律，一圈圈地跳着或庄丽或冶艳的舞。看似是整个舞台中央，最耀眼的存在，却总是遭遇种种现实的尴尬。稍有激进，文艺便成了瘟疫了。

　　同样是去年冬天，赵川曾应邀来我们系里开座谈会，分享他在艺术实践中的所思所得，由于会议组织者老康是个美国人，不太清楚中国学校的后勤系统及沟通规则，没能提前做好给锁门大爷递支烟之类的交流工作，一众师生欢快地从晚上六点聊到了十一点半，于是毫无意外地被全体锁在了教学楼里，幸好一楼有个房间的窗户还开着，一群人方能相互扶持着逃出生天。彼时赵川脚上还打着石膏，却依旧身手不凡，动作利落、落地稳当，看着年轻后辈们笨拙的爬窗姿势，赵川还忍不住唏嘘了一下自己曾经的光辉岁月。

　　近来，我时常回忆起学生时代的种种细节，在那荷尔蒙分泌得最为旺盛的季节，我却连那窗台上的小小一跳都深感刺激且难以忘怀。由此可见，我们告别激情的时间，实在已经太久了。

注1：赵川——年代出生于上海，作家、戏剧工作者以及艺术批评家，为多家海内外媒体撰写文化艺术评论等。近年创立主持剧社“草台班”，致力推动民间立场戏剧，策划非营利的戏剧演出及国内国际互动。参与编导及演出的剧场作品已在中国大陆多个城市以及香港、台湾和韩国等地演出。曾获台湾联合文学小说新人奖、澳大利亚艺术委员会创作基金等。另出版小说、随笔、当代艺术史论多种书籍。

注2：草台班——年春在上海发起的戏剧团体，由赵川主持活动和创作。草台班激励戏剧之外的普通人投身剧场和创作，拓展文艺于社会关系的美学想象，倡导新的社会剧场运动。草台班强调戏剧活动与社会的关联，不拘一格地利用各种场地，进行非牟利的排演、讨论和举办“文化站”等活动，他们的剧场成了不同人群参与的聚会场所，不断塑造出流动的社会剧场空间。目前重要的剧场作品包括：《小社会》、《狂人故事》、《花间一壶酒》、《共和笔记》、《不安的石头》等，今年6月起，草台班开始第三次全国巡演，演出的剧目是《世界工厂》，探讨中国工业和工人命运的话题。

注3：下河迷仓——下河迷仓创立于年底，是由上海西南角的一处旧仓库改造而成的简易剧场，免费提供给有志进行剧场实验的艺术家和爱好者，场地、电费和其他基本设备都免费。下河迷仓曾组织过多种名目的戏剧节、电影节和艺术节等，曾作为上海民间公共文化领域的一面旗帜，“戏剧的文化自主”的例证，被写入陶庆梅的著述《当代小剧场三十年》。于年底关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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